吃什麼東西都沒有味道
最近，門診來了一個70 多歲的爺爺 。
妻子和女兒陪他來 。
女兒：爸爸最近瘦了10多公斤 。
妻子：他都吃好少 。
爺爺：吃什麼東西都沒有味道。
醫師：爺爺，請量體重。
(爺爺巍巍顫顫的從輪椅站起來，量了體重，再坐下來，喘)
女兒：竟然減13公斤。
我看他的病史，發現爺爺是肺纖維化的患者，已經一年半沒有追蹤了，之前曾經用藥一年，一個非常昂貴的藥物。
先做一些緊急抽血，兩個鐘頭後，兒子趕來和女兒一起看報告，初步排除了糖尿病，嚴重感染的可能性，但是胸部X光狀況不好。
爺爺的意願
醫師：爺爺，為什麼一年半沒有看診。
爺爺：因為吃藥也沒有變好，花健保這麼多錢，我以前都沒用過健保卡，得這個病，動不動就喘，好累。 (喘)
醫師：爺爺，你是自己覺得好累還是覺得拖累家人。
爺爺：自己覺得好累，有沒有辦法讓我不要喘，就這樣去了也沒關係，七十多歲我很滿足了。
醫師：真的齁，70多歲在以前算很高壽了。但是，如果你願意繼續吃藥，做肺部復健，可能再多好幾年耶。
爺爺： (靜默不語，微喘)
醫師：爺爺，如果有一天呼吸越來越喘，你願意用氧氣嗎？
爺爺：不要。
醫師看看爺爺的兒子女兒：你們知道爸爸的意願嗎？
兒子女兒： (靜默不語)
爺爺的眼淚
我請患者家屬到門診外稍坐一下。
醫師：爺爺，你一年半沒有看診，今天來看診的原因是？
爺爺：我之前雖然沒吃藥，但每天可以自己散步兩個小時，但是，兩個月前有一天感冒，之後就比較喘，吃不下東西，也沒辦法散步了。
醫師：爺爺，如果重新繼續吃藥和做肺部復健，讓肺部的狀況慢慢穩定下來，你願意嗎？
爺爺： (搖頭，微喘)
醫師：為什麼？
爺爺：那個吹氣 (肺部復健) 我都沒辦法吹，對治療師很拍謝。吃那個藥我不舒服，又要常常抽血，我很怕抽血。 (喘)
醫師：這樣你會不會覺得心情很差？
爺爺： (靜默不語，微喘)…... (用手擦眼淚) 是啊，今甘苦，又拖累家人。
爺爺和我靜默了一會
我很想說：爺爺不要難過。但是這句話顯得如此蒼白無力........
心痛的感覺
被病人和家屬教育了10多年，我慢慢聽得懂話語底層真正的意思，甚至是未說出口的話是什麼。但是，七十多歲爺爺的眼淚代表是多麼的心痛，我以為我理解，其實我不能 ......
直到那天早上，我接到個訊息，聽完整個心都揪了起來，因為還在上班，我試著穩住自己。
中間有空檔，我call out for help. 對方聽我敘述之後，安慰我不要難過，我謝謝他，如常的執行我的業務，我以為我好一點了。
下診後，拿了便當，在辦公室裡，一點都沒有想吃午餐的感覺，腦袋空空的，心情悶悶的，突然手機顯示跟診護理師的來電，我眼淚就掉下來了，因為接到訊息時護理師在現場，他打電話看看我好不好，我聽著她的安慰眼淚一直流。
我好像有點理解心痛到食不下嚥的意思了......
我想起的那個爺爺還有一些曾經心痛的人。
讓他說擁抱他
跟爺爺談完後，我請他的子女進來，告訴他們，爺爺除了原有的疾病之外，老人憂鬱也要治療，同時，也要考慮與安寧緩和醫師討論症狀控制。
家屬表示了解爸爸的狀況，也願意全力配合治療，需要請假陪爸爸看診也願意。所以我幫爺爺掛號到胸腔科及安寧緩和醫學科，同時打電話給胸腔科醫師和安寧緩和科醫師交班。
我也跟這對兄妹說：如果爸爸在家中難過，流眼淚，甚至表示不想辛苦的活下去，請你們不要阻止他說，抱抱他同理他。醫療部份我們會一起努力。(其實，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自在的擁抱爸爸或媽媽，雖然這是非常有力量的身體語言但這需要練習，而我扯遠了)
希望，下次看到爺爺的時候，他的狀況可以穩定下來，讓我們可以再慢慢陪他走一段緩緩的上坡。
